拢木煦

渡河而死。

【最强大脑七夕24h-阙词绘月14:00】— [忘川渡]

        

       本文为最强大脑第七季二零二零七夕贺文。

       主CP线【如虎添轶】,杨轶X宋佳昌。会有其它隐藏CP随机掉落,可能很明显也可能很不明显,请各位来体验一下拆盲盒的乐趣~

       为防止剧透,隐藏CP将以tag形式放在文末告知。(占tag致歉!)

       民国风私设,勿上升真主!

       上一棒@宋灼 ,下一棒@笑意疗战伤. 



       ——



       脚底的青石板被日头烤得炽热,穿透鞋底,依旧是会烫着脚的温度。槐树上缀的星星点点白花,偶尔落下一两只,槐香已浸透了整个锣鼓巷。


       巷子里热闹不减,小贩叫卖与商客讲价杂成一片,小孩子追着打着跑过,车子停停走走地避让着人,放眼望去,都已不是相熟面孔。


       修长手指探出,由枝头捻下一只槐花,丢到口中抿着,清香漫了全身,终于找回一丝熟悉的感觉。转眼,有个卖糖葫芦老人身影的错入他的视线,他一怔,抬手招那老人过来。


      “先生好眼力,我这糖葫芦正宗着呢,打我父亲那一辈就……”老人近了身,见着面,他才发觉只是身形像,彼时那个见了他总要调侃一句“杨四爷,今日与宋老板可安好”的老头儿已不在了。


       乱世当下,山河破碎,故人岂易寻?


       老人远去后,他捏了捏指间油纸裹着的糖葫芦——下意识买了两支。那时,他总是要替那个人带一支回去的。


       他往胡同深处去,撕了油纸尝下一颗,当即蹙眉。说不上是蜜糖不甜山楂不清爽还是工艺不精,又或是三者皆有,与当年的味道相差甚远。


       大槐树下坐着个脏兮兮的乞儿,睁着对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糖葫芦。他将那支未拆油纸的放到乞儿面前的碗里,前去两步,又想起什么,折回身放下两张票子。那乞儿似乎不会说话,对着他连连作辑,他笑笑,摆摆手,往胡同更深处去了。


       绕过几株槐树,面前戏院是他往日流连之地。原是整个锣鼓巷繁华之地,未曾想,如今竟落得荒凉一片。


       他望了望石柱上“若和戏院”四个大字,轻叹一声,抚过那石柱,进了戏院。


       空,且安静,浮尘在廊柱间打着转,四方戏台的幕布沉且厚重,像是好久没有被拉开过了。


       他往楼上去,在二楼最中间的包厢坐下,红木桌上放着壶茶水,应该是先前日子忘了收的。他沾了点,凑至鼻尖,心下一颤。


       上好的龙井,像是不久前泡好的。


       有光斜斜地透了槐香,在戏台上晕出模糊光影,几经辗转,斑斑驳驳,浮尘落了定。光影流转,那抹灵俏身影浮现,流光几转,戏声和着胡琴调儿,叙尽千年更迭,百转千回。


       这一出浮生幻景,他太过熟悉。


       -


       杨轶挺闲适地跷着腿,倚在红木靠椅上,时不时伸手从果盘里抓过葵花籽儿磕着,当是打发时间,顺带等着老友口中那位只得天上有的名伶的大轴。


       一旁的魏仲衡自入了包厢,对那位老板的夸赞就未曾停过。像是有了他,这梨园行里其它戏都不中听了。杨轶往戏台子上看两眼听两句,想着那位名伶戏班里的戏子也不过如此,期待便又淡了几分。


       两年留洋在外,刚回北平第三日,本是定好了几个发小一同去歌舞厅欢快欢快,却被魏仲衡给临时给拉了来。


      “我说魏老板,今日你们戏院有什么好戏不成?这么急匆匆的拉我来。”杨轶倒无所谓去哪,只想不通平日恨不能天天在歌舞厅醉生梦死的魏仲衡突然就转了性,随口问了句。


      “好戏自然是有的。四爷你的本子《客饮归》算不算?” 


       杨轶敛了面上笑意,话语都冷下去不少,“我的规矩,魏老板忘记了?整个北平城,能唱好那出戏的一只手数都嫌多,这回又是哪位老板啊。” 


       “你留洋不到一周时,打江苏那带过来的凝月班,那位宋老板,当真是他们常州一绝!你且随我看看便知道了。”杨轶的本子只给能唱好的人唱,这些年刚唱了半就被砸了场的戏班不在少数,他那性子,魏仲衡又怎会不知。


       “那且去看看吧。”


       杨轶忆起这番对话,无名地觉着头昏脑涨,自己来得过早了,早知前面唱得如此一般,真该踩着点过来只看那大轴,看看是何人对自己这般自信,自觉能唱活了他的茶央儿与贺儒生。


       又过了不知多久,杨轶在那儿昏沉沉的磕瓜子发愣,台上这戏说不上不好,但绝入不了他的耳。魏仲衡上来一把夺了他的瓜子:“杨四爷莫磕啦,开始了。”


       台上之人由帘布后而出,挺秀气的旦角扮相,白衣黑发飘飘若仙,正似是由戏本子里走出的茶央儿。全场的目光都被勾了去。杨轶心间一颤,那本子里的人儿当真活过来了。


       和着胡琴音儿,那嗓音说不出的明润清朗,玉瓶乍破上了云霄,直到那广寒宫去,当真是嫦娥展袖,如至九天。让人只道一句月朗风清,人间又得几回闻。


       戏院内除了戏声琴音,难得寂静了,生怕破了这人间难得一闻的景致。


       戏终良久,魏仲衡过来扒拉了下杨轶的胳膊,才将他从恍惚中扯回神来。二者都是极懂戏之人,好不好的自然不用多说。杨轶张了张口,道不出一言,一盏龙井下肚,涩着嗓子开了口:“魏老兄,带我去见见这位宋老板。”


       后台挤着的人太多,似乎都是那宋老板的戏迷。待人散开了些,魏仲衡才领着杨轶进了去。


       宋佳昌己卸去装扮头面,正看着人将红纸包了的彩头往编篮里装上,任戏班里的人先挑着。杨轶他们进来时,那编篮还是满的,转眼间便去了小半。魏仲衡笑道:“宋老板一如往日的慷慨呀。”


       “魏老板言重了。我一人也用不上这么多,不如让他们先分一些去。”宋佳昌闻声转过身来,浅浅笑着应答。不着妆面的清秀温雅,带着几分的书生气,倒像是学堂里的大学生。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不知这位少爷是?”宋佳昌一眼望见了魏仲衡身旁只悄无声息打量着他的杨轶,笑容里换的上几许客气疏离,没有逃过杨轶的眼。


       “这位啊……宋老板今日那出大轴的戏本子的爹!”魏仲衡这不好好讲话的毛病,又挨了杨轶不动声色的一记掐,疼得他龇牙咧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四爷,久闻尊名,若有过失,还望指教。”宋佳昌稍稍惊诧了下,面色又重归于带着浅浅笑意的淡然,只在暗里多了些许他自己都未觉察的紧张。


       “宋老板谦虚了。今儿那出戏,你的茶央儿,唱的极好。”杨轶是很少对人道出“极好”二字的,他的耳朵太刁钻,一个扮相不如意,一个音儿走了调都算不得完满。而极好二字,非完满一词能配得。


       宋佳昌并不像魏仲衡一般,知晓杨轶这些弯弯绕绕的典故。只在听到极好二字之时,弯了弯唇角低下头去就笑开了。


       与先前那浮于面上的浅淡笑意不同,杨轶能望见他眸中的光。是明亮的,清朗的,干净澄澈的。


       就如同那皓月,当了空。

    

       -


       杨轶自己也不太信,偌大梨园行,有朝一日他会听一人唱戏听到上瘾,三天两头的让魏仲衡在戏院里给他留着上好的包厢,听的全是宋佳昌的戏。几日听不着,歌舞厅和麻将扑克全索然无味了。


       听罢戏,也常与魏仲衡去与宋佳昌闲话几句,宋佳昌并非恃才傲物的性子,一来二去,相互之间也就熟稔了。


       过不到几个月,杨府碰上了杨老爷子七十八岁诞辰。虽不是周年整数的,杨老爷子摆摆手说不必搞得太隆重,这事儿便放给了孙子辈的几个孩子来操办。


       杨老爷子也曾是梨园行的铁笔杆子,写下过上好的戏本子不胜列举,如今年纪大了,就好听戏这一口,找个上得了台面的戏班子来唱唱堂会自然是必要的。杨轶自小受老爷子言传身教,写过几个戏本子又与梨园行走得近,这任务便义不容辞地落了他身上。


       杨轶也未去想其它戏班子,待宋佳昌下了戏,直奔戏院后台。等他洗去妆面换下戏服,便递上请帖,宋佳昌看了两眼,挺爽快就应下了。


       二人将魏仲衡撇在一旁,去巷子里吃宵夜,顺带商定几出老爷子喜欢的戏目。戏目商定后夜宵也吃尽了,时候不早,杨轶便开车将宋佳昌送了回去。


       杨老爷子的寿辰在年末,北平城纷纷扬扬的大雪也未凝了这寿辰欢庆,整个杨府自家中老小到赴宴亲友也都是欢欢腾腾的。


       堂会定了是要在晚间时候唱的。杨轶管着堂会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一度忙得脱不开身,听有人传凝月班的人来了,想去看看宋佳昌又抽不出时间。宋佳昌的戏他是放心的,只是无端的想去见见他的人,与他逗上几句话。


       这一忙,就忙到了堂会开始,他才得空坐下听上那么两嗓子。前面的戏目分给了凝月班的小戏子们,他只管等着后面宋佳昌的压轴与大轴。


       不知过了几时,他正欲睡昏昏,被一道宛若新刃出鞘的清朗嗓音给震了一激灵。没错,是宋佳昌了。他望了望那边的杨老爷子,老爷子难得坐直了身子,那模样不像在听戏,更像在品戏。


       两曲下来,连杨轶也挑不出一点不完满。赴宴的太太小姐未必懂戏,也能品出个好来,一时间满堂喝彩。宋佳昌下台后,杨轶抬手贴了贴面颊,烫的。明明搏得满堂彩的人不是他,他却无端的生出了些许说不清的欢喜。


       被拖到麻将桌上凑人头,滚了几把下来已是夜深。他还惦记着宋佳昌,想着老爷子向来就喜欢与戏唱的绝的戏子们对饮,这次怎会放过了他。心道一声坏了,丢下麻将,往宅子里寻人去了。


       杨轶好容易将宋佳昌从老爷子手里解救出来时,老爷子已醉到不行,宋佳昌也没好多少。应付完老爷子,他半拖半拉地带着宋佳昌上了车,准备先带他去醒个酒,再送他回去。


       胡同口的小铺子,醒酒的槐花汤端上来时,宋佳昌已睡去了。微抿着的唇,明晰的下颚线条与染着红的面颊,极是乖巧干净。挺而俊的鼻梁由着小铺昏黄灯光,在他面上压下厚重阴影,更多几分深邃。杨轶就这么看着,暗道一句,当真是很漂亮的面容。正欲叫醒他,他倒自己先昏昏沉沉的睁了眼。


       一碗热腾腾的槐花汤下肚,宋佳昌的酒也醒过几分,他望着杨轶,很郑重其事地道了句:“今夜多谢四爷了。”


       “宋老板是我邀去的人,保你回来是我该做的,谈什么谢不谢。”


       “这不一样。四爷是第一位在酒桌上替我挡酒的人,自然是该谢的。”这话不是客套,宋佳昌自觉他与杨轶也无需客套,是很认真的道谢,不为其它,单为了杨轶今日愿为他挡下一杯酒的情谊。


       二人再回车里,车子已开了暖气,整个小小的空间暖融融的,宋佳昌吸吸鼻子,竟无端生出时间静置的错觉。


       杨轶将他送至凝月班居住的院落时,已是后半夜了。凝月班那些小戏子们也不知回来多少,想必多数还在杨府中陪年轻的少爷小姐们寻欢作乐。


       宋佳昌挥手与他作别,冬日清凌凌的月光散落在少年郎身上,道不尽的温和清雅,却勾起了杨轶早年游走于纸醉金迷间的浪荡性子。他略略一弯唇角,语气轻佻得似是要将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给拐了去:“方才宋老板说是要道谢,那宋老板准备怎么个道谢法?”


       “改日下了戏,四爷得了空,我请四爷下馆子去。”宋佳昌未看出他的歹意,思索片刻,很认真的答了他的问。


       “行,那杨某就等着宋老板了。”杨轶失笑,冲他挥一挥手,车子很快消失在一地风雪中。


       一夜残雪,又勾起谁人万千思绪。


       -


       己到这一年最尾巴之时,杨轶接管了家里几个歌舞厅的生意,谈不上闲的发慌,也绝对是日日得空。宋佳昌那边却是忙到不可开交,唱戏,督戏,唱堂会,约好的下馆子也是一拖再拖。


       到了封箱戏那日,杨轶早早腾出时间要去看的,他等宋佳昌的反串好久了,歌舞厅却临时出事,他赶去处理完再赶回戏院时,戏己接近尾声了。


       戏院外面的小巷子里,他意外的碰到了熟人。


       金枝玉叶的小少爷,两年多未见,又长高了不少,也出落成了半大的少年模样,见着他,蹦跳两步上来,很熟稔的招呼了句:“杨轶哥哥!”


       “煜轩又来找魏老板啦。”杨轶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邵煜轩忽然想起什么 ,一面巴巴地望着他,一面找出两颗糖来,踮起脚来放进杨轶兜里。还真是个小孩儿。杨轶失笑,掏出一颗来剥去糖纸,放回邵煜轩掌心里,“这又是翘了课出来的吧?放心,不会告诉你家里的。”


       邵煜轩吃了糖,这才笑着与他道别,往戏院楼上去了。


       杨轶到后台时,宋佳昌正半仰在靠椅上,由人替他擦去妆面,对他的到来似乎毫无察觉。杨轶剥了剩下那颗糖,送到宋佳昌口中,果糖的清甜味儿散开,他唇角勾出一抹笑纹,含含糊糊地喊了声四爷。


       “与你一道来的那小少爷是何人?”洗去妆面换上袄子后,宋佳昌带着杨轶走在小巷中,去往他要带他去的小餐馆,闲着无事,就随意问上这么一句。


       “邵家那位小公子,邵煜轩。”杨轶答完觉着奇怪,他是一人去往后台的,宋佳昌怎会知道邵煜轩与他一同进了戏院?


       “脚步声。”宋佳昌看出他的疑惑,自发解释道,而后又轻轻笑了,“我就说怎么魏老板今日兴致那么高,原来是他天天念着的小少爷找他来了。”


       七拐八弯,宋佳昌带他去了巷子深处一处不起眼的小餐馆,熟门熟路点了一桌子菜。餐馆虽小,菜的味道意外的不错,待华灯初上,二人结了账从餐馆里出来,杨轶都吃到有些撑了。


       “天色还早,四爷不急着回去,随我逛逛可好?”宋佳昌如此问他。


       歌舞厅那堆烂摊子处理完了的闲适,以及近来见着宋佳昌,一些悄无声息就生根发芽了又无处与人说道的心思,杨轶自然没有不应的理。


       二人闲话着,漫无目的向前走,出了小巷深处,外面依旧是歌舞升平的喧嚣。宋佳昌与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打了照面,拉拉杨轶停下来,与那老头笑着问好,看得出也是旧相识了。


       不多时,宋佳昌从老头儿那买下两串糖葫芦,一串冰糖一串红糖,两手各握着一串让杨轶挑。杨轶挑了冰糖那串,他却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将红糖那串递到他手里:“不行,你刚吃撑了,再吃冰糖不好。红糖的给你吧。”


       杨轶从未听说吃撑了就吃不得冰糖需得吃红糖的道理,往日里听到这种事,以他的性子,定是要上去与人辩驳一番的,可偏偏这人是宋佳昌。他接过那串红糖葫芦,在宋佳昌期翼的目光下咬下一颗,红糖甜味与山楂清爽在舌尖交织着打转,他冲他一点头,果然是好吃的。


       咬着山楂慢慢逛着,就逛到了凝月班长居的院落。宋佳昌没有回去的意思,依旧与杨轶闲话着,又绕到了宅后的那片林子中。月光下沿着小道晃悠着,踩着软软的积雪,倒也是冬日夜里独有的闲适。


       斜前方不远处,隐约有积雪与残枝破裂的细碎声响,宋佳昌先杨轶一步听见,止住话头往那儿望去,杨轶不明就里地跟上他的目光。


       那一望,谈不上石破天惊,但也足以惊到二人。


       皎皎月光下,一地碎雪上朦朦胧胧的映出残影,两名半大少年挨得极近,皎洁月影之下,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走吧,别惊扰了他们。”震惊过后,宋佳昌凑至杨轶耳侧压低了声音,拉过他的大衣下摆,往反方向去了。


       温热气流拂过杨轶耳侧,他脑子空白了一瞬,就被宋佳昌拉着走了。回过神来,才觉着那俩半大少年看着都眼熟,可不就是凝月班的小皓子与小睿子么?可看宋佳昌的反应,他只是惊于撞破了二人缠绵,而并非是二人在一起:“看样子,宋老板一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啊。小皓子和小睿子三天两头打打吵吵的,其实好着呢。小皓子每日枕头旁边的凉桂糕可不就是小睿子放的么,我见过的。”宋佳昌倒是坦然,丝毫没有要棒打鸳鸯的意思,只是耳根在月光下染上一层淡淡潮红,“谁知道这么正巧,他俩……”


       宋佳昌咽了一半话下去,杨轶也未接话。静默的空气中,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扩散开来,不知是否错觉,连温度也上升了不少。


       终是宋佳昌破了沉默,他笑着,再扯了个话题,却扯到了杨轶身上:“四爷啊,我忽然觉着,你与那你那本子里的贺儒生,性子还挺相似的。”


       “那贺儒生是一介行走江湖的剑客,我就是一整日里闲着没事的少爷,怎么就像了?宋老板太看得起我。”杨轶打趣一番,前思后想,着实没想通自己哪里像了那贺儒生。


       “四爷谦虚了,况且我说的不是这方面……”空气里的暧昧一点点消散,宋佳昌松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紧张什么,思来想去,却不知如何对杨轶描述这分相像,最后只得无奈一摊手,话语间倒是难得蛮横了一回,“我也说不好,总之我说像,就是像了。”


       “行,既然宋老板说像,那就是像了。”杨轶却不像往日一样总要玩笑的驳他两句,而是就着他的话头就往下说了。他收敛去笑意,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小指指节勾着旁边枝干上的冻冰,扣下薄薄一层来,“若我是那贺儒生,宋老板可愿意做我的茶央儿?”


       宋佳昌未料到杨轶突发此言,一时怔愣住了,直到看见杨轶缓缓垂下眸去,他才如梦方醒,轻轻道出一句:“若四爷愿意,我一直都是那茶央儿。”


       月光之下,残雪上模模糊糊映出一双缱绻身影。俊俏少年郎的前额落下浅浅一吻,凝住千载光阴。


       雪初融,飞鸟归了巢。


       -


       那日封箱戏过后,宋佳昌是彻底得了空,没过几日,歌舞厅应近了小年而暂时停业,杨轶也闲了下来。二人日日腻在一起,逛公园,逛小巷,几乎是逛便了半个北平城,吃尽了好吃的,也不嫌腻歪。


       杨家规矩严,小年过后,杨轶能出门瞎晃的时间被大大削减。所幸有魏仲衡这个孤家寡人天天两头跑,二人由着他一来一去地传着长信,倒也乐在其中。


       一晃,便到年三十那夜。杨府灯火通明,沾点亲带些故的亲戚全来了,好菜好酒填上一屋子,唯有杨轶心不在焉,吃着碗里想着他处,就差将筷子往鼻子里送了。


       凝月班那儿,戏班子里的人加上魏仲衡这个自带好酒来蹭饭的,也摆上热热闹闹两大桌子。


       大过年的就没了那么多规矩,吃酒的全趁着今儿了。酒过三巡,魏仲衡想起什么似的,钻到屋外不知从哪儿翻出个木匣子,笑嘻嘻地在大伙儿面前打开来,里面堆着的一沓红包,红彤彤的格外扎人眼睛:“差点忘了,杨四爷一番心意,大伙儿都有,红包袋儿上都写了名儿,自己来找啊。”


       不等宋佳昌讲话,小戏子们嗷一声一窝蜂涌上来,都找着红包后,匣子里还剩了个格外精致秀气的,被人往前推了推:“班主,这是你的啊。”


       这几日一闹腾,他与杨轶的关系在戏班子里已是心照不宣。还未喝得太醉尚有几分神智的小戏子们连同对杨轶的那份感激一同谢了他,而个别喝得醉了的,壮着胆儿喊了句:“咱班主与杨四爷百年好合!”


       宋佳昌被闹了个大红脸。


       凑了几桌吃酒打麻将,等人都醉去后,宋佳昌寻了几床被子给他们盖上,自己回了卧房,落锁后,开始拆那木匣里的红包袋子。


       他直觉里边不是票子,他不缺票子杨轶也不会往里边放票子,那红包格外薄,拆开后,里边滑出薄薄一张纸,倒是精致,沾花点草的,显得上方本就好看的字体更加清灵秀气。


       “故川莫忘,渡我再会。”只有八字,一看便出自杨轶之手。他轻轻念出了声,寻思着是怎么个意思。


       待宋佳昌合衣躺下,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锁着的后窗传来一两声轻敲,他原以为是风雪又烈了便没管,翻了个身接着睡。那轻敲声未断,他才发觉是有人在敲窗。开了窗正准备瞧探一番,一个人影带着风雪的冷冽,利索地翻窗进来,随后关窗,将一夜风雪挡在外面。


       “四爷?”微弱的月光下,宋佳昌隐隐望见那人面孔,有些不可置信地掐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后惊喜地出声,“四爷你怎么来啦?”


       “还不是赶着来给你送红包。”杨轶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往宋佳昌面上一拍,三下两下扒去外衣往宋佳昌被子里一钻,借着余温打个哈欠,“有什么事儿明天说,你四爷要困死了。”


       宋佳昌见他是真的困,也不去扰他。他自己是睡不着了,点了盏小灯,在角落里翻看那本小本子。


       封皮上,是杨轶行云流水的毛笔字,“忘川渡”三个大字占去三分一封皮,而旁边的八字小楷则是那红包袋子里的短句。是个戏本子!宋佳昌有些惊讶了,看过几眼封皮,便去翻里边的内容。


       原是被吊着胃口,看这本子不太厚,想着略略看一遍过去用不了多久。未曾想刚几行看下来,发觉这本子绝非凡品,略略一看岂不是糟蹋了它。便将本子小心翼翼地合上,打算寻个空余时段好好品品。


       于是挺愉快地翻身到床上,与杨轶争被子去了。


       -


       来年初春的开箱戏,可算是弥补了杨轶错过封箱戏的遗憾。


       这一比较,他才发现宋佳昌旦角的精妙之处。宋佳昌的生唱得也相当不错,称得上一个好字,然而好是好,好得与其它生角相当,便也不足为奇。而他的旦角却总能比他人多出那么生动灵气来,就是这股灵气,便能让他人望尘莫及。


       开箱戏过后,宋佳昌开始着手安排排杨轶那部新戏的事儿。恰巧碰着了他同师门师兄从陕西那一带过来小住,就邀了这位师兄来搭戏。


       师兄姓赵,名金昊, 此次前来还带了他的一位友人,乃是一名看着很机灵的小少年,平日里总喜欢黏着这位师兄。


       宋佳昌与赵金昊商量着新戏的事儿,那名小少年也不离他们太远,就在边儿上看看这看看那,什么都觉得新鲜。赵金昊的神思九成放在这与宋佳昌聊戏,却还留了一成化作余光,紧紧地牵在那小少年身上。在看到小少年忍不住伸手想碰碰宋佳昌的一件戏服时,赶忙出声叫他:“宇轩,别乱碰宋老板的东西。”


      “没事的,他若有兴趣,看看也无妨。”见王宇轩有些无措地放下手,宋佳昌赶忙上来打圆场。他算是看清了,师兄与这位小少年,关系非同一般,此刻便格外的思念杨轶。


       今儿歌舞厅事儿不多,杨轶腾了时间,准备去凝月班看看宋佳昌。半道上,恰巧遇见了前些天宋佳昌与他买过糖葫芦的老头儿,跟着宋佳昌来过几次,不算面生,就上去打算买些捎到凝月班去。


      “来一打半糖葫芦。”杨轶估摸了下在场人等,报了个数。


       老头儿悄不作声地数糖葫芦,去扯油纸袋时背过身去,暗着嗓子:“四爷今儿来我这买一打半糖葫芦,赶明儿腻味了,没准儿去对面那摊子买一打半槐香糕。”


       “若您的糖葫芦当真做得好,我未必会腻味。”杨轶着实想不通今儿买糖葫芦和明儿买槐香糕有什么冲突,只听那话语不太舒坦,就习惯性敬回一句。



      “你们这些少爷啊,就是一日一个新花样,不念旧的。”老头儿将糖葫芦装好了递给杨轶,杨轶莫名其妙被说这么几句,自然是不大舒坦,但还是与他道了谢。末了,老头儿才低低说了句,“宋老板是个好孩子,四爷若没有那个心,可别去祸祸他了。”


       杨轶这才明了他刚才话语之意,愣了下神儿,收了唇角笑意,面色肃然:“宋老板,是我吃不腻味的糖葫芦。”


      “我于他,是认真的。”

   

       -


       这些个年头,处处打仗,哪儿都不是个太平的样子。杨家因此折了好几桩生意,所幸有惊无险,未伤及人命。


       而那出新戏,在宋佳昌与赵金昊的选角排演下,终于要登台了。


       “若是真打仗,你四爷的身家可就难保了,到时候谁养着宋老板你啊。”戏院后台,杨轶看着正扮着的宋佳昌,笑着侃了句。


       周围一片人已是见怪不怪,赵金昊不知道第多少遍叮嘱过王宇轩别闹腾后,与他双双侧过面来望着这里的动静。


      “谁要你养啊。”宋佳昌笑着,想着自己唱这一出没准儿赚的比四爷歌舞厅开上十天半月的还要多,“倒是四爷你穷了,我可以养你的。”


       魏仲衡一干人等全在旁边笑。


       这出戏杨轶是要登台的,算是圆了宋佳昌几日前那句“还真挺想与四爷一同登次台”。不过他自知算半个外行,只在上面扮个仅需要倒杯茶而后往宋佳昌旁边一站的丫头便可,一句台词没有,倒也不怎么废神思。


       杨轶登场的戏份在后面,宋佳昌上台前让人给他沏了壶龙井,赵金昊则托他替他看着点王宇轩。杨轶在后台喝茶观戏,时不时与王宇轩闲话几句。


       而宋佳昌与赵金昊上台后还未开唱,票友的叫好就已快要将戏院的顶给掀了。杨轶从幕布处探头一看,刚刚在后台没怎么觉着,上了那戏台子,彩衣玉裳的宋佳昌当真有那么一种味道,一旁的赵金昊也未有逊色。二人联手的双旦戏,当真是珠联璧合,也难怪底下的人要叫了。


       戏到后面,听着票友们起哄,杨轶越看越有种心里不太是滋味的感觉。所幸很快轮到有他的戏份,便被魏仲衡催着扮上登了台。


       宋佳昌提前带着他踩过点,每一步要怎么走也都很清楚地告诉过他。杨轶上去和着戏音儿,徐徐地给沏了杯茶,而后往宋佳昌身旁一站,充当个花瓶便可。


       在戏台子上与下边观戏是很不同的,倒也不紧张,只觉时间流得极快,一转眼儿,就到谢幕了。


       卸去装扮换下戏服,还有些戏迷坐在台下迟迟不肯离去,在那儿等着宋佳昌在露面。宋佳昌挺怕遇着太疯狂的戏迷不好收场,拉着杨轶,掩人耳目的从戏院后门出去了。


       刚到后门,宋佳昌轻轻撞了撞杨轶胳膊,扬扬下巴示意他往前看。 


       两名女子的背影,一名披散着长发,看着成熟些,另一名扎着低低的双尾辫子,看着还像个学生。二人身量相当,不时有人去低语几句,而后便有笑声自前方而来。杨轶望着她们十指相扣的手与亲昵的姿态,沉默。


      “我认得她们,每回我有唱双旦的戏,她们都来。”宋佳昌轻轻解释道。


       “那位年长些的我认识,王家一位姐姐,与我家里是世交,不过我与她不太相熟,只隐约听见过关于她的一些事。”杨轶下意识地握紧了宋佳昌的手,“原本王家与我二哥有婚约的,一早定下的亲,被这位姐姐给推了,据说当晚牵了个还在读书的女孩儿回去,与家里人说这才是她认定的人。”


       “后面呢?”宋佳昌被杨轶攥得生疼,却不愿抽出自己的手,惊叹于这位王家姐姐的胆色,追问道。


        “后面啊……她与家里闹得很僵。王家眼里揉不得沙子,写了份声明登报与她脱离关系。”杨轶叹气,“她自己出来开了个小商铺,现在看着她们,大概过得还算不错。”


       宋佳昌不知该接什么话,只觉心里揪得慌,杨轶亦是。


       “抱歉,弄疼你了。”不知过了多久,用力太久,杨轶觉着自己的手酸疼,才发现他攥着宋佳昌的手好久了。宋佳昌轻轻摇头,若是这样的日子无多,他倒愿意一直被这样攥着。杨轶却笑了,再次牵过宋佳昌的手,很轻的力度,“像她们一样,也挺好的。”


       前方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黄昏落日下,天边的云被落日灼上红晕,连成一片,很绮丽的光景。


       宋佳昌却微微簇了眉。


       透过那烧得明丽的浮云,远方战火连天的景象无端牵着他的神思。


       很快就要变天了。


       -


       如宋佳昌料想那般,不出几个月,战火便烧进了北平城,街上时不时有别着枪叽里咕噜说着些他们听不懂的外文的小鬼子经过。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原先想着保财的,现在多是觉着还能保住一条命就很受上天眷顾了。


       局势紧张,处处动荡不安。往年花开最好的五月,现如今也无人有心去赏那满树槐花。


       与几个朝不保夕的家族相比,杨家稍与军阀沾亲带故,倒也安稳些。而凝月班在更早些就停了戏,生怕被战火波及到。


       杨轶与宋佳昌再出去闲逛时,也不再是以往的轻松心情。宋佳昌不再讲着戏班的有趣见闻,杨轶也不再没事儿三言两语地闲撩,两人各揣着心事,相互掂量着要不要告诉对方,往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而今日,气氛格外沉重。


       “邵先生不愿与日本军方做军火生意,前天夜里,邵家那一排仓库全被炸了,邵先生那夜恰巧在仓库里。”杨轶说着这件事时,话语间满是沉痛的哀悼,“邵夫人不堪重负,隔日投湖。现在整个邵家一团乱麻,几房姨太太在那儿刮分家产,准备各奔东西保命去了。”


       “那……邵小公子现在还好么?”虽仅见过几次面,宋佳昌对那位清灵隽秀的小少爷的喜爱不比杨轶少,闻此言,心里一阵揪疼。


       “他不太好。一个嫡出从小被爹娘庇护着的半大孩子,拿什么去和从小在深门大院里长着的姨太太们争?”杨轶如实告诉他,轻叹口气又宽慰道,“魏仲衡今早将他从邵家接走了,会好好照料他的。”


       宋佳昌沉默着点头应声。望着杨轶的样子,总感觉他还有什么不太好的事尚未告知他。


       巷子里清冷不少,许多商铺都拉了门帘生怕遭到波及,只有零星孤零零开着。再往前两步,老头儿的身影出现在宋佳昌视线里,他赶忙拉着杨轶往那边去。


       “宋老板与杨四爷,近日可还安好?”老头儿与他们打了招呼,淡然得出奇,仿若战乱不曾爆发过。


       “都挺好,您安康!”宋佳昌应声道,指了指糖葫芦,“给我们来个两打。我记着今儿赵老板与他友人要来凝月班的,是吧四爷?”


       “不错,是有这回事。”杨轶怎会不明白他的用意,应了他的话。老头儿面上的疑惑这才消减下去,包了二打的糖葫芦递给他们。


       往凝月班去的途中,宋佳昌三步回头一望一叹息,直至老头儿的单薄身影消失在槐树外。


       前方槐树下,坐着个脏兮兮的孩子,看得出年纪很小,大概也是因为战乱而失了家。见着宋佳昌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他手里油纸袋包着的糖葫芦,说不尽的祈求。


       宋佳昌己不知是今日第几次叹息了,抽了把糖葫芦放在那孩子面前。孩子的眸子突然就亮了起来,小声说着什么,细听是“好人万安。”


       杨轶摸了摸兜里,偏偏今日走得急没带现钱,一时间窘迫得不行。往前走两步,宋佳昌掏了把票子塞到杨轶手里,让他拿去给那孩子。模模糊糊的听见那孩子带着哭腔地说着“两位先生万安”,他心里那种被吊着的感觉才算放松一点下来。


       往回走一路上,杨轶依旧闷闷地沉着一张脸。他能看出杨轶有事,且不是好事。而正巧,他也有件不是好事但非说不可的事儿要同杨轶讲。


       “家里人准备变现一些能变现的产业,去国外避避风头。”未等宋佳昌问,杨轶先开了口,一开口便是晴天霹雳,在他耳侧轰隆作响,“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大概是后天的船票。”


       “巧了,我也有事儿要和你说。”半晌,宋佳昌缓过劲来,很勉强的冲他笑了笑,“前日里江苏那儿来信,说是老师父病重。我也得收拾收拾,近日里带凝月班回常州去照料着。”


       杨轶长叹一声,二人为着将要到来的分离沉默着,且无人愿意去打破。


       分离之日就在眼前,相逢之时则是遥遥无期。


       乱世之下,山河破碎。留住想留住之人,着实太难。


       哪怕他倾尽全力紧紧抓住他的手,哪怕他至始至终不想放开。


       -


       杨轶临行那日,宋佳昌没有来替他送行,倒是魏仲衡牵着邵煜轩到码头送他。


       几日不见,邵煜轩已失了往日活泼模样,快速地消瘦下去,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苍白。此刻牢牢地抓着魏仲衡的手,生怕一松开他就不见了。


       “宋老板呢?”魏仲衡在送行的人中寻不着宋佳昌,便问了句。


       “他不会来了,他不愿与我说再见。”杨轶低下头去,嗓音很低,“你呢?之后打算怎么办?”


       “轩弟这边,我肯定得照顾啊。大不了卖了戏院带他南下,那儿安稳些。”魏仲衡无所谓地怂怂肩,想起什么,从怀中找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包来,“对了,宋老板让我将这个给你。”


       “正巧了,你将这个带给他。”杨轶从随行包里抽出个不厚的纸袋,比宋佳昌那个稍微大些。


       “存折啊。你早些自己给他不就完了。”魏仲衡接过来轻轻一捏,就猜到了里边是什么东西。


       “我给他,也得他收啊。”杨轶无奈地弯弯唇角,“他不是说要养着我么?你让他先收下,我若回来,就真的投靠他了。”


       “你把你的个人资产全押这了?”


       “嗯。”


       二人相对无言。不多时,到点了,杨家的人催促着杨轶快些上去。杨轶拍拍邵煜轩的发顶,找出颗糖往他衣兜里一放,而后站直身来,望着魏仲衡,“保重。”


       “保重。”


       船渐渐远去,由甲板往码头上望,上面的人逐渐变成一个一个模糊的小黑点,最后连码头都消失不见。


       迎着海风,杨轶缓缓拆开那纸包,唯恐损坏分毫。打开来,一个绣工精致的小香囊与折叠着的小纸条映入他的眸中。


       雨前龙井混着槐花的淡香飘散在海风里,淡淡的,却经久不散。他猜着,应是宋佳昌自己调的香。


       纸条上只有很简单的四个字。


       “故川莫忘。”


       杨轶望着那四字,唇角轻轻勾起笑意,又被海风湿红了眼眶。


       他不愿与他送别,不想同他说再见,大抵是还细微的期望着,他们日后还能相见。


       最终,他只盼望着他莫忘了这故国河山,却不敢期翼有朝一日再能与他相逢。


       杨轶很明晰地记得,他亦在那存折里夹了张字条,上面亦是四字,大概这便是他与宋佳昌不用言说的默契。


      “渡我再会。”


       莫忘故川,渡我再会。

 

       -


       杨轶饮尽桌上那壶龙井,由记忆里脱身,戏台上光影早已消散不见。他低低一声笑,起身来,沿着侧梯往楼下去。


       又摸得一手槐花香。


       戏院门前,恰巧遇见个小姑娘,他上前去拦下她,问道:“这戏院里何时有戏开唱?”


      “先生您来得不巧,今儿唱的早堂,戏班里的人早都回去啦。”小姑娘嘴里还咬着糖,说话含含糊糊,“不过若是您能等到明晚,是可以看见小娄老板与小黄老板的戏的。”


       “有劳姑娘了。”杨轶对他人的戏不感兴趣  ,只接着往下问他想知道的,“这戏院的老板,可还是魏老板?”


       “我刚来这不太久,听闻先前那位老板的确是姓魏的,几年前将这戏院卖给我们班主,带着个比我大个一两岁的小哥哥南下了。”小姑娘歪过脑袋看着杨轶,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噢!我知道了,先生您是我们班主的票友吧?那先生您来得太不巧,我们班主在几年前就不怎么登台了,他好像与一位故人有过什么约定,在等着那个人回来呢……”


       “你们班主往哪去了?”杨轶由小姑娘的话语中明白了什么,压下心中升腾而起的惊喜,对着小姑娘问道。


       “这个点,大概是买糖葫芦去了吧。在后街,从戏院后门出去就是……”小姑娘话音未落,便得杨轶一句“有劳”,望着杨轶匆匆往后边去的背影,小姑娘只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觉着自己碰见了个怪人。


       戏院挺大,杨轶赶到后门时略有些喘不匀气。明知很近,他却忽然怯了,只探出个头,从后门廊柱往后街看着。


       大槐树下,俊俏少年郎执着糖葫芦,正与卖糖葫芦的老头儿闲话着。有光斜斜透了枝桠,零星落在他发梢,满街槐香飘散开来。


       忽然,他似乎觉察到什么,侧过身来,在廊柱下望见那个另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正是他等了好久好久的故人。


       管那槐香话别夜雨几多,龙井醉过流光几载,兜兜转转,几经辗转,终是在这样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日子里,将他给等回来了。


       他的故人。


       宋佳昌一下扑到他身上来,紧紧地抱住他,声音哽咽着,轻轻唤他:“四爷……”


       一声轻唤,叙尽几许相思。


       老头儿在槐树下望着他们,面上也是笑着的。


       记忆中的故国山河,终是将有缘人相渡,相逢。


       杨轶回揽住他,在他手中的糖葫芦上咬下一颗,冰糖的清甜与山楂的微酸在他舌间萦绕,与旧时相同的味道,分毫不差。


       他将这味道渡到宋佳昌口中,末了在他舌尖轻咬了下,笑道:“甜的。”

   

       -


       第二日,戏迷们迎来了这几年里数一数二的喜庆事。


       凝月班宋老板重新登台,而今夜,唱的便是那几年前的拿手好戏《忘川渡》。


       杨轶陪着宋佳昌换上戏服上了装,便回了戏院二楼那个他先前时候最常呆着的包厢。


       桌面上,放着壶还氤氲这热气的茶,热气中透着的茶香,他一闻便知,是那人替他备上的上好龙井。


       伴着胡琴声儿,戏腔在台子上唱响,彩衣玉裳的身影,月朗风清的唱腔。像是一切不曾改变过。


       他微怔,透了俊俏妆面,似是又见着那少年郎微垂着眸,唇角扬起漂亮弧度,染着些浅浅的书生气。俊雅似初露凝琼,清朗如当空皓月。


       一如初见,一瞥惊鸿面。


       彼时至终,一往情深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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